执行探哨的使者不断地报来信息:达头可汗的大队人马已经开始向于都斤山方向运动。莫何可汗决定向都蓝可汗汇报这些情况。但是他好几次到了都蓝可汗的大帐,都会看到都蓝可汗在自己华丽的寝帐里倾听西胡乐曲,观看西胡的歌舞。当谈到御敌之策时,都蓝可汗说出了他自认为绝妙的御敌方策:“不要着急吗?染干兄弟。我听说达头可汗一直在垂涎大义公主。现在叶护大可汗已经故去,不如将大义公主礼送给达头可汗。再将这些歌姬中貌美的陪送去一些,达头可汗一定会退兵的。”
达头可汗
(相关资料图)
莫何可汗无话可说。他知道,于都斤汗山的失陷是必然的,都蓝可汗的幻想仿佛是在抓取天空的白云一样,虚无缥缈。但是他仍然坚持采取不同的方式提醒都蓝可汗备战,同时认真地做好力所能及的防御。
都蓝可汗
然而,急风暴雨式的袭击很快便到来了。莫何可汗的探哨全部失灵。达头可汗的军队根本没有从西边过来,而是从南边和北边同时冲杀进来。于都斤山的所有军队都没有任何准备。那一夜的喊杀声震彻了天宇,战马飞奔旋起的劲风把所有的毡帐都掀了起来。莫何可汗有生以来没有见过如此神速的来敌。好在那一夜他压根就没有睡在寝帐里,而在行帐前的营寨中巡哨。当听到雷鸣般的马蹄声响时,莫何可汗毅然地返回营帐,在慌乱的人群中一把揪起晴娥可敦。他用左臂夹起晴娥,朝正西方向逃去。他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直觉:只有向西方逃奔,也许才能逃出这个旋风式的包围。
直到天明,莫何可汗都没敢回身望一眼于都斤汗山。身后的火光冲天而起,让他感到心悸不已。只有他和晴娥两个人在旷野中奔逃,他的身边竞然没有一个宿卫。他遇到的所有人都是西突厥的兵卒。他迎着一队一队的西突厥兵卒往外冲,竟然很少遇到阻击。所有的西突厥兵都朝向火光升起的于都斤山方向驰奔,并没有注意到从他们的身边反向逃出去的是什么人。渐渐地,旷野中安静了,再也听不到喊杀声和喧闹声。莫何可汗仍然不敢停下来,他把晴娥可敦扶在马背上,自己也跃上去。他紧紧地搂着晴娥,开始侧转向南方而奔。跑了两日马程之后,他们看到了瀚海的边缘。莫何可汗决定停下来,因为他知道,如果再这样奔跑得话,胯下的战马就会累死。
莫何可汗没敢向瀚海深处去。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瀚海深处会让他们困死。他小心翼翼地沿着瀚海边上的山地往前行进,晴娥和他都已经下了马。他们一边警觉地谛听着声音,一边缓缓地沿着那些小山丘往东南方向走去。他们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小湖,马和人都需要喝水。
时间过得很快,这时距离那一夜暴风雨式的灾难已经过去五天。莫何可汗首先想到的是咄吉山,他很奇怪自己派出的巡哨怎么会没发现西突厥的军队运动呢?头一天探哨回来报告说,敌人至少还需要十天的马程,第二天夜晚敌人就像从天空降落一般出现了。莫何可汗觉得西突厥兵卒既然能够绕开探哨的视线,那一定是为这次进攻做了精心的准备。咄吉山也一定会在此前此后受到攻击,因为达头可汗最仇恨的是叶护大可汗,而咄吉山恰恰就是叶护大可汗的营巢。
莫何可汗担忧着咄吉山的安危,却无能为力。眼前只有两个人,一个可汗,一个可敦,相对无言。他们不能往显要的路上走,那样很危险;他们也不能再往东南走了,距离咄吉山越近越危险。他们只好在于都斤山的正南方,瀚海的边缘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先躲一躲再说。
莫何可汗和晴娥躲在了一群山丘的中间,他们远远地看到一个像锅底一样的湖,但是他们不敢走过去,那里太平坦、太开阔了,随时都可能被人发现。晴娥可敦口渴难耐,不停地用嘴舔着干裂的嘴唇,莫何可汗却不允许她往湖水处望。他们在小山丘中间看到了一种树,带着刺的树,上面缀满了晶莹透亮的红果实。那红果不停地在两人的眼前晃动,勾逗着他们,终于让他们控制不住。莫何可汗折下一支粗壮的树枝,自己先小心翼翼地摘下几颗红果尝一尝,舔一舔,品咂一下。当他确信红果没有毒性之后,才让晴娥可敦摘着吃。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莫何可汗决定摸索着往湖边靠近。他从坐骑的褡链里摸出一个牛皮筒子,拿在手中。他要盛一些水回来,因为他和晴娥都必须补充水。四周都很安静,莫何可汗确信没有任何危险,才弓着腰向前走。他们的坐骑留在小山丘的后面,让晴娥照看着它。可是他没走出一百步,就感觉有马蹄声“嗒嗒嗒”地往近处走来。他停下了步,静静地侧耳听着,他确信只有四五匹马,再一听,知道后面并没有大队人马,才略略放下了心。
马蹄声越来越近,并且能够听出有人在低低地互相询问。莫何可汗伏在草丛中,他已经完全听出来,是自己的侍卫跟过来了。原来,莫何可汗帐中有十匹良马,这些马都经过了极其严格的训练,无论主人在哪里,这些马都能循着气味找到主人。于都斤山汗庭遭难的那一夜,莫何可汗的五匹坐骑都被射死,只剩四匹战马。这些忠诚的侍卫和战马在混乱稍稍停息一些之后,便开始循着莫何可汗走过的路径找到了这里。
莫何可汗在侍卫们的口中知道了一些于都斤汗山的情况:西突厥的达头可汗完全控制了于都斤山汗庭。都蓝可汗缴撩投降。汗帐中的一切都献给了达头可汗,包括那个假的大义公主。莫何可汗帐下在于都斤汗山大概有一万余人马,据侍卫们判断,混乱中至少有一半兵卒被射杀,剩下一部分向东方溃逃,可能是往咄吉山逃去。还有一些原来从铁勒营俘过来的兵卒则向北边逃亡而去。
“糟了。”莫何可汗长叹一声。
“怎么了?”晴娥可敦问道。
“往东溃逃的兵卒必死无疑。”
“为什么呢?”
“达头可汗已经布好了合围的阵势,于都斤山东边一定是西突厥布兵最厚的地方,哪能跑得出去啊。”莫何可汗仰望着东方的天宇,说道。
“咄吉山的情况不知如何?”晴娥可敦又问道。
侍卫们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一阵沉默。莫何可汗的最大希望就是咄吉山了。如果普六茹刚能按自己的嘱咐早一点准备的话,那么咄吉山将不会有太大的灾难。
莫何可汗和晴娥可敦就在那五匹战马和四个侍卫的护卫下,度过了溃逃以来最惬意的夜晚。但是他们仍然不能举火。暗夜中静悄悄地,谁也不能表达任何情绪。
天亮之后,莫何可汗的信心更足了一些。太阳照射在湖面上,泛起五彩斑斓的光芒,莫何可汗仔细地梳理了一下各方面的情况,他决定继续往安全的地方奔逃。他知道,辽阔的草原总会给他以生的机会。
往东,最危险。达头可汗一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达头可汗对于叶护大可汗的仇恨使得咄吉山和乌贺山成为达头可汗最主要的进攻目的地,绝不能往东走。
往西,晦暗不明。西方虽然相对安全一些,但是西边毕竟是达头可汗刚刚踏过的阵营。危险会突然滋生出来,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往北,莫何可汗苦笑了一下。达头可汗坐阵于都斤汗山,都蓝可汗也已降附。奄罗第二可汗的独洛水营地一定也会是达头可汗重点进攻的地方。纵使可以绕过于都斤汗山,也会遇到与往东方行进同样危险的处境。往北走,无异于自投罗网。
只有往南了。莫何可汗望了一眼面前一望无际的瀚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只有他和晴娥,骑乘着一匹马;那么他们只要进入瀚海深处,随时都可能受到饿死和渴死的危险;马儿也无法挺过这几千里无声无息的瀚海。可是这四位侍卫的到来,使他选择往南行进有了一些信心。莫何可汗微笑着望一眼四位年轻的侍卫,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
晴娥一直在身边看着莫何可汗,她似乎也从莫何可汗的表情中找到了力量。这种力量同样鼓舞着她。对于晴娥来说,她只要活着,和莫何可汗一起活着,就足够了,任何一种活着的形式都可以,只要活着……
“可汗,”晴娥在身后小声地询问道,“我们是不是要派出两名侍卫往咄吉山探询一下呢?”
莫何可汗没有回头,他仍然眺望着瀚海。他听到了晴娥的问话,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怎么办呢?”晴娥又一次小声地探询。
“我们绝不能再分开了。我们一定要走在一起,我们六个人绝不能再分离!”莫何可汗坚定地说道。
“往哪儿走?”
“往南,穿过瀚海。只要我们不死在瀚海深处,我们就有重生的希望。”
“穿过瀚海是什么地方?”
“是伊吾山,晴娥。”莫何可汗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连他自己也感到很诧异。穿过瀚海之后,一定就是伊吾山吗?莫何可汗知道这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可能,自己怎么会脱口说出伊吾山这个地方呢?莫何可汗觉得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一个地方已经嵌进了伊吾山这个名字。
又是一阵沉默。莫何可汗感觉到晴娥也在琢磨伊吾山这个地方。
“可汗,”晴娥又一次轻声发问,“我们会不会跑到隋国的领地呢?”
莫何可汗转过身来,长时间地望着晴娥。他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无法回答。眼下他只想到能够逃离危险,先活下来,尽管明媚的阳光给了他信心和勇气,但是活下来之后到底可能会出现什么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营帐、宿卫和麾下的控弦人士都不在他的身边,他的咄吉山也可能已经处于强大敌人的包围。所以他作为一个可汗,一个突厥邦国的首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只能企盼着先活下来,等待机遇,然后才能再做打算。
而目前唯一可能活下来的选择就是过瀚海。
瀚海之南就是隋国,就是长城。他要到那里去吗?莫何可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莫何可汗没有再说什么,他选择了一匹最强壮的马,轻轻地把晴娥抱在马上。他命令四名侍卫:“出发!”
莫何可汗一行六人五匹马走进了无声无息的瀚海。没有风,没有飞沙走石,这使莫何可汗暗自庆幸。但是天气燥热得很,太阳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球炽烤在他们的头顶和胸膛,每个人都感觉到胸腔在燃烧,随时都可能要爆炸⋯⋯视线所及的地方没有水,没有湖面,没有绿草,甚至没有奔跑的动物。两匹战马已经因为饥饿、焦渴和疲劳先后倒伏在地上,死去了。剩下的三匹也再无力驮载。莫何可汗只好下令步行,他们牵拉着三匹马艰难地穿越了瀚海。
当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片绿洲时,晴娥已经不能再挪动一步了。而她的嘴里还在喃喃地数着:“七个日出和七个日落……”
莫何可汗不得不命令一名侍卫前去湖边取水,来给晴娥滋养。他知道,最后的冲刺是最艰难的,必须要咬紧牙关。他俯下身子,贴在晴娥的耳边,低低地呼唤道:“晴娥,晴娥,你一定要挺住,我们就要走出瀚海了……”
三匹马最先踏上绿地,这是莫何可汗的安排;接着是四名侍卫,莫何可汗搀扶着晴娥最后到达了那片茂密的绿草地。他们相拥着在草地上躺了整整一天,然而才去迎接那艳红的太阳。
这里不是伊吾山,却一样迷人。绿茸茸的草地和晶莹的湖水再一次给了他们生的希望。没有马嘶喧闹,更没有喊杀激荡。莫何可汗在这里静静地度过了六十天,他决定行动了。
莫何可汗麾下的螺帜失陷在于都斤汗山,没有带出来。眼下也很难找到重新铸造铁旗的地方。莫何可汗决定先做一个木素头竖起来。虽然简陋一些,但同样可以召唤部众。近处有一个小山包,晴娥从身体完全康复的那一天起,便开始捡拾石块和柴火,堆起来,以备莫何可汗祭天所用。
接下来,莫何可汗即令四名侍卫全都四下去寻找离散的部众,告诉他们说,莫何可汗在瀚海之南的地方。根据莫何可汗的判断,这里距伊吾山很近,可以说这是伊吾山。莫何可汗特别叮嘱其中的两名侍卫,可去咄吉山近处打探老营的情况,切莫靠得太近。
侍卫们都走了,只留下莫何可汗和晴娥。他们首先要做的事便是祭天和祝祷,一天接着一天,不停地做。十天过去后,已经有一百名部众前来投寻。大家都很高兴。这些人都是莫何可汗的宿卫营兵士。正像莫何可汗判断得那样,宿卫营在逃离了于都斤汗山之后,往东逃去,却遇到达头可汗的重兵袭击。五千人马被杀得七零八落,他们这些人都是潜逃到密林中之后才得已生还。
莫何可汗自然又增强了信心。他又遣派出十名侍卫前去各处打探消息,同时在这个临时营地加派了岗哨和巡哨。失散的部众络绎不绝地前来奔,却都不知道咄吉山的情形如何。
莫何可汗的麾下已经重新聚集起一千人马,但是他的心情却一天比一郁闷。他总是遥遥地望着东北方向的天宇。晴娥可敦和麾下的将士们都道,那里是他最牵挂的咄吉山。
关键词: